我沒有答話,也沒有吃蟬,但我心里,確實涌出一股辛酸。我打量著他,暗淡的月光下,竟如一匹低矮低矮的小動物。我眼中涌出了淚,上前拉住他,猶如拉住自己的親兄弟:
“‘磨桌’,咱們回去吧。”
“磨桌”也眼眶盈淚,懇求我:“班長,不要告訴別人。”
我點點頭:“我不告訴。”
“五一”了,學校要改善生活。蘿卜燉肉,五毛錢一份。窮年不窮節(jié),同學們紛紛慷慨地各買一碗,“哧溜哧溜”放聲吃,不時喊叫,指點著誰碗里多了一個肉片。我端菜回教室,發(fā)現(xiàn)李愛蓮獨自在課桌前埋頭趴著,也不動彈。我猜想她經(jīng)濟又犯緊張,便將那菜吃了兩口,推給了她。她抬頭看著我,眼圈紅了,將那菜接了過去。我既是感動,又有些難過,還無端生出些崇高和想保護誰的念頭,便眼中也想涌淚,扭身出了教室。等晚上又去教室,卻發(fā)現(xiàn)她不見了。
我覺出事情有些蹊蹺,便將王全從教室拉出來,問李愛蓮出了什么事。王全嘆了一口氣,說:
“聽說她爹病了。”
“病得重嗎?”
“聽說不輕。”
我急忙返回教室,向“耗子”借了自行車,又到學校前的合作社里買了兩斤點心,騎向李愛蓮的村子。
李愛蓮的家果然很窮,三間破茅屋,是土垛,歪七扭八;院子里黑洞洞的,只正房有燈光。我喊了一聲“李愛蓮”,屋里一陣響動,接著簾子挑開,李愛蓮出來了。當她看清是我,吃了一驚:
“是你?”
“聽說大伯病了,我來看看。”
她眼中露出感激的光。
屋里墻上的燈臺里,放著一盞煤油燈,發(fā)著昏黃的光。靠墻的床上,躺著一個干瘦如柴的中年人,鋪上滿是雜亂的麥秸屑。床前圍著幾個流鼻涕水的孩子;床頭站著一個盤著歪歪扭扭發(fā)髻的中年婦女,大概是李愛蓮的母親。我一進屋,大伙全把眼光集中到了我身上。我忙解釋:
“我是李愛蓮的同學。大伙兒知道大伯病了,托我來看看。”接著把那包點心遞給了李愛蓮的母親。
李愛蓮母親這時從發(fā)呆中醒過來,忙給我讓座:“哎呀,這可真是,還買了這么貴的點心。”
李愛蓮的父親也從床上仄起身子,咳嗽著,把桌上的旱煙袋推給我,我忙擺擺手,說不會抽煙。
李愛蓮:“這是我們班長,人心可好了,這……這碗肉菜,還是他買的呢!”
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床頭土桌上,放著那碗我吃了一半的肉菜。原來是李愛蓮舍不得吃,又端來給病中的父親。床頭前的幾個小弟妹,眼巴巴地盯著碗中那幾片肉。我不禁又感到一陣辛酸。
坐了一會兒,喝了一碗李愛蓮倒的白開水,了解到李愛蓮父親的病情——是因為又喝醉了酒,犯了胃氣痛老病。我叮囑了幾句,便起身告辭,向李愛蓮說:“我先回去了。你在家里呆一夜,明天再去上課。”
這時李愛蓮的媽拉住我的手:“難為你了,她大哥。家里窮,也沒法給你做點兒好吃的。”
又對李愛蓮說:“你現(xiàn)在就跟你大哥回去吧。家里這么多人,不差你侍候,早回去,跟你大哥好好學……”
黑夜茫茫,夜路如蛇。我騎著車,李愛蓮坐在后支架上。走了半路,竟是無話。突然,我發(fā)現(xiàn)李愛蓮在抽抽搭搭地嗚咽,接著用手抱住了我的腰,把臉貼到我后背上,叫了一聲:
“哥……”
我不禁心頭一熱。眼中涌出了淚。“坐好,別摔下來。”我說。我暗自發(fā)狠:我今年一定要努力,一定要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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